疼痛,在生理学的意义上是一种保护,但它更像是一种预警,仿佛是身体对你说:“嘿,你现在有点不对头,必须注意一下”。但这种预警在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引起人的警觉。就好比某天突如其来的胃痛;因为贪食一份甜食带来的牙痛;亦或因前一天要熬夜赶稿导致的头痛,这些疼痛似乎遵循着某种因果律出现在身体上,但有时又莫名其妙的让你陷入折磨。
我十分喜欢的一位P主[1]曾写过两篇长文来描写自己与偏头痛的抗争史,在他的笔下疼痛是如此的具象。对我而言,比较庆幸的是,我并没有类似偏头痛这样的顽疾侵蚀我的生活。不过疼痛也没有彻底远离我,它仍蛰伏在生活中阴暗的角落里,趁我分神的时候暴起背刺。
我把这些疼痛分为了两种。一种是具体的,你可以寻求医生或者药物的帮助,即便不能根治也能缓解。而另一种则更加隐蔽,它通常在深夜中悄悄爬上你的床榻,而你往往也无力反抗甚至任其摆布。
我们先来谈谈第一种吧,如果说提起疼痛,第一个蹦进脑海中的念头便是儿时的“生长痛”。这种疼痛往往并不激烈,它缓慢而悠长,常常围绕在膝关节附近出现。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疼痛,我儿时对于隐隐作痛或许有着更加深的理解。为了缓解这种疼痛,有时一张热毛巾,或者一杯热牛奶都能解决问题。虽然不知原理,但这种时候的我绝对是一名实用主义者,只要能够缓解疼痛就行了,管他什么原理。但这些方法毕竟不能根治当时的疼痛,我会问大人怎样才能不被这种疼痛困扰,得到的回答往往是“等长大了就好了”。这当然是必然的,毕竟这种疼痛叫做“生长痛”。果不其然,等我到了读高中的年纪,这种疼痛便再也没有找上门。不过当儿童时期盼望着快快长大以便减少疼痛时,是不能理解长大后疼痛会变多这种事实的。
另一种身体上的疼痛便是“神经痛”,这种疼痛则和前文所说的疼痛完全相反,它急促,激烈,就像满气的苏打一样。据说这种神经痛是遗传的,它的出现倒是没有影响我的生活,它只会偶尔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这种疼痛好比突然有人拿针刺了你一下,而且疼痛的来源并不是身体深层,而是表层。我曾经担心过这种疼痛是不是某种疾病的预兆,为了寻找答案,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也曾问过学医同学和朋友,他们都感觉这应该只是神经较为敏感。当然也有朋友曾经怀疑过这是不是某种焦虑状态的躯体化症状。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它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如说这种疼痛反而让人更加确信自己仍旧存在于现实世界,仿佛是一种与世界的连接了。
而第二种疼痛则是非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这种疼痛在我看来是更加本质的,因为我不是一个能够实现人类愿望的,万能的,巨量参数的,在某些人眼里巫术般的深度神经网络,虽然后者的神奇魔力几乎可以让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每个人都为之痴狂,或者更夸张的说,是人类最伟大的突破[2]。它会随着年龄的增加变得更加常见,自然是因为儿时关心的世界要远远小于成长为少年后的我以及成年后的我。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儿童疼痛文学”而是有“青春疼痛文学”和“现实主义大作”。
我们来按照时间顺序阐述,先从少年时期开始,少年时期的我是有些偏执在身上的。身为一个接受了比较经典的中式教育的人,第一份精神的疼痛来源于学习知识的意义。我从少年时期便是一个爱折腾的人,我并不满足于课本上的知识,学习了大量在功利角度上看没有意义的东西。例如说搞物理竞赛,或者去看很多不同领域的书籍[3]。这对于以高考为绝对核心的教育模式来说,我绝对是一个异类,毕竟学习这些东西远远不如和出题人玩我猜你,我猜你猜不猜我这种递归式的猜疑链或者提升“刷题”速度来的有效。这精准踩中了我的雷点,毕竟在我眼中这种行为毫无意义,简直是浪费生命。不,直至今天我也坚信这就是一种完全的浪费大好青春的行为。然而我在高中时成绩还算不错,同时我也乐于扮演一个好学生的角色,但这种割裂让人不适,尤其在高三的时候,它变成了当时的一种强迫的思考行为,让人难以入眠也让人难以集中精力。毕竟行为和精神的冲突过于让人抓狂,在那个时期我大概有一半的精力都耗费在了这种冲突上。还好高考会过去,高考就好像一个时间节点,它一下就让你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变化对我来讲更像是斩断脚上的铁链,好像我突然自由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仅仅斩断脚上的铁链只是第一步,铁链之外有鸟笼,鸟笼之外是铁屋,铁屋之外还有封锁线和围墙。而更难斩断的,是内心的枷锁。
进入大学之后,另一种疼痛开始与我纠缠,它包含了不甘,焦虑,恐惧与自责。这种疼痛是复合型的,它随时都会爬上床沿,在失眠的夜晚狠狠抽打你的心。我虽然不能算小镇做题家,因为我既不符合小镇的定义,也不符合做题家的定义,但毕竟经历了“教育”的摧残,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很多问题,这里面即包含了观念上的,也包含了习惯上的。这种疼痛在大学毕业开始读研时达到顶峰,从大学毕业后,自己的世界突然又变大了太多,可以说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的级别,可惜的是我是被发现的那个。经济放缓,就业出现困难,风光一时的企业终究没法用技术手段掩盖千疮百孔的事实,加上传染病的流行[4]。过多的信息,过多的机会,过多的挑战一股脑的塞到你面前,让你难以下定决策。自然而然的,对于工作的焦虑、失业的恐惧、自己犯过的错误、浪费的时间、错过的机会,它们组成了一支混合军团向我脆弱的防线发起进攻。这支混合军团的组成在不同时间有着不同的具体事项,好比我看到有些人才华横溢,能够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带来的不甘,进而就会联想到自己因为娱乐而浪费的时间[5],随后便是不能有勇气去在几百美元时梭哈大饼的勇气的后悔,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以及整体环境变差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无能狂怒。面对这支混合军团,我能坚持的时间要远远低于马奇诺防线,溃败只是一瞬间的事。丢盔弃甲的我自然只能让枕头变得潮湿,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宣泄情绪的一种好方法,毕竟比积攒过多负面情绪坏掉要好。一开始我极力避免这些疼痛,我开始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但这种方法只会加重我的情绪潮汐。于是我转变了思路,我开始试着与这种疼痛共存,试着接纳。这种方法是顺应自然的,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接受共存,试图逆天改命只能让自己受两遍苦。我开始接受不确定性,开始接这种疼痛本身,开始接纳自己的缺点,世上必然没有完美之人。
时至如今,不同的疼痛仍旧一如既往的伴随着我,不过我已经不再抗拒它,疾病上的疼痛自然可以去除。而那些去除不掉的,我将把它们变为我生命的一个部分。
[1] 这里的p主指的是producer,文中主要指利用vocaloid引擎或者其他引擎制作音乐或音乐视频上传至各类媒体平台的制作者或制作团体
[2] 不严谨地说,深度神经网络是实现AI的一个方法。现在处于风口的大模型便采用了深度神经网络的模型架构来实现。
[3] 说搞物理竞赛是没有意义的主要是因为我当时就读的学校没有物理竞赛的教练,也没有对应的培养机制,并非竞赛强校。而后面说的阅读不同领域的书籍,我到今天也有这种“坏习惯”(笑)
[4] 有人开玩笑的说我们这代应该叫“烂尾一代”,不过我不认同这种称呼,我自己的说法是“瓶颈一代”
[5] 当然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毕竟娱乐必然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人能够一直做事,从投入产出比和效率的角度讲,娱乐反而有益。